第91章 间架税与除陌钱(1 / 2)
第91章
国库空虚,南下江南,迁都朔北……
饶是张柬之之流也想不出什么其他来。
国库空虚可以拆了妖后大肆挥霍的建筑,最起码收回些珠宝金银,解一时急需。
南下江南处置以王谢为首的世家,江南一带富庶,江左六代①侨姓兴旺至今……那些油水也该上缴朝廷。
这样既解了国库短期的忧,也平定了南方效忠妖后时所留下的患,乃一举两得的双赢之策。
至于说迁都北方的苦寒之地……
他们确实理解陛下对龙兴之地的执着,可……
兹事体大,还望陛下三思啊。
这样想着,部分朝臣心中便有了底,一面洗耳恭听,一面琢磨着腹稿。
“朕今所谕首务,乃在帑藏虚竭之状(帑,tang,三声)。
览康居尚书奏牍,不啻悬磬于庭,实类寇掠之后,仓廪萧然若洗。
卿等宜体朕宵旰之忧,速陈良谟以纾国用。”
李唯说完,早有准备的刘顺便呈上了国库账册精简抄录本给各位大臣传阅。
这不看不知道,一看吓一跳。
李唯所言的一贫如洗、如同遭了贼寇劫掠,那不是夸张的措辞手法,而是实实在在的写实叙事。
几天的时间,恐是写不出一本不惧考究的、没有漏洞的、自贞观朝到如今弘道十三年的假账来。
光是整理就已经耗尽心力了吧。
通常需要户部或朝廷指派专人来做的查账职司,康居尚书竟不声不响的、在宫里头、大家都还没安顿好的时候都办好了。
这时大部分的长安土著才知道,这位康居尚书究竟是个什么来历,又擅长些什么东西,他来当这个户部尚书究竟是陛下任人唯亲,还是他的肚子里真能撑船。
【弘道十三年五月,国库存余,仅,粮食298万石,布帛300万匹,铜钱30万贯,黄金五千两……】
看着与开篇首尾呼应的总结,朝臣们没有一个不倒吸一口凉气的。
李唯运用了最基础的对比手法,向朝臣们精准的展示了,什么叫做从贞观盛世一落千丈的国库储备跳崖。
【贞观十九年:粮食750万石,布帛960万匹,铜钱30万贯,黄金3万两,珍宝仅西域诸国朝贡贵金属器皿三万件……】
贞观年间铸币量是多少?②
年铸开元通宝仅数万贯。
而妖后铸币又有多少?
以次充好,使大量不值钱的劣等铜币泛滥于市井。
如此折腾,国库竟然还只留有铜钱三十万贯。
贞观年之所以叫做盛世是因为什么?
是其核心不在库藏堆积,而在于藏富于民。
是天下大稔,流散者咸归乡里,米斗不过三四钱。
是轻税,是分配,是稳定。
而妖后临朝呢?
光是税就已经征到不知道何年了,更别说年年逐步增高的税额。
征税征成这样了,结果国库的存余,是要粮食没粮食,要布帛没布帛,
百姓就更别谈安泰平稳的生活了,长安周边的百姓都活的战战兢兢,生怕食不果腹、命丧当场。
那么,妖后一党对此的辩解是什么?
——那都是贞观乱世惹得祸,是我们武氏一党在替李家人收拾烂摊子。
这样想着,若非这账册乃‘御赐’之物,他们生吃活撕这册不堪入目东西的心都有了。
至于说珍宝,那就更别仔细想了。
想我泱泱大唐,万国来朝,外邦人尊称一声天朝皇帝,蛮夷诸部无不奉其为天可汗,我大唐是中土,是天下主。
国库中天下珍稀之物凡所应有无所不有。
妖后呢?
就别看了,就别想了,头风病要犯了。
这样的妖后,这一桩桩白纸黑字无可辩驳的罪证,姚璹这有损斯文的墙头草偶尔的劝诫,都带了些救国的伟大光辉色彩。
怪不得陛下能留他一条性命,怪不得还能把他放在中央。
妖后的厌胜之术下,如沉默的他们是贤人,如谏言的朝臣是良人,如作恶的是凡人。
真是……
成何体统!
这天下,这道德,怎该如此?!
一些品性纯良刚正不阿的朝臣,不禁开始了反思与自我谴责。
浑浑噩噩、竟然能默许了妖后这般恶行,他们简直是损毁大唐国祚的帮凶,是要长跪不起等老天与祖宗降下惩罚的大罪人!
陛下宽容大度、免去了他们的罪过,可他们作为人臣,岂能掩耳击鼓?!
(唐朝时期的掩耳击鼓,演化自秦朝的掩耳盗钟,后再演化掩耳偷铃、掩耳盗铃)
他们可能不具大才,但这一份忠诚足以让他们成为日后朝堂的中流砥柱。
他们冥思苦想如何解国库之困,虽用心良苦、思虑颇多,却也不如精明算计的世家子,结合自身利益稍稍动一下歪脑筋来得快。
这不。
有人就动了歪脑筋。
宗楚客,一个对不常翻阅历史或世家族谱的人来说较为陌生,可李唯却恭候多时的角色。
宗楚客争先恐后、迫不及待的站了出来,发表了自已的见解。
他可太想立功了。
而且这种生财之道,想必没有一个国库空虚的皇帝会拒绝这份双赢的提议。
于是他恭敬的上前,简单措辞以后,对李唯谏言道,
“臣谨奏陛下。
今租庸调法宜稍损益。
伏请依《律疏》'课役皆依令式'之文,分夏秋两限输将,兼括浮逃客户附籍输课。
再参仪凤元年(676年)敕‘加税必量时宜’,除正租青苗外,可依天授二年(690年)户部奏准市肆税例,立宅第间架之课,行关津除陌之征。
庶几赋有常经,国无乏用。”
李唯听完后一愣,下一刻险些拍手称赞先生大才。
上述的‘间架之课’‘除陌之征’指的便是安史之乱以后在唐朝正式出现的间架税与除陌钱。
间架税是房产税,除陌钱是商品交易税。
这些税务对现代人来说,乍一听都很合理。
只是,在唐朝没有如现代一般的生产力,也没有明确的规章制度与监管体系,上面一开口、
这些都不是李唯过分谨慎的臆想,而是在妖后祸乱朝政起、于飘了的老年李隆基安史之乱暴雷后,真真实实发生在唐朝的史实。
平头百姓只需要考虑如何交税不违法就好了,而收税的需要考虑的就很多了,
他们不仅要考虑该如何层层剥削、以什么程度的比例逐月逐年涨价,还需要考虑如何压榨那些吐不出来的钱的、居无定所、没有稳定工作的流氓。
如此这般大刀阔斧,本就被青苗税压垮了的普通百姓,是彻底活不下去了。
赚些辛苦跑商投机钱的小商贩,也在一而再再而三增长的税务下宣告破产。
原本公私交易每缗(千钱)官收二十文,后增至五十文。
凡给他人钱物,每缗扣取五十文,若以物易物,折钱计算也要征税,向政府缴税时,也按此扣除。
再后来层层税务累计叠加……
——民失稼穑,析骸而爨,饿殍相枕,人相啖食。
李唯是已知在没有重整世家、官僚、拔除妖后埋下的祸乱时冒然征税的后果,
可没有历史开卷做题的朝臣们却在思考这方案的可行性。
只饶是他们没有五千年历史背书,也是赞同的少,反对得多。
不是他们考虑的深远,只单纯是因为这是宗楚客的提议,且他这番话说的太不对。
宗楚客,自诩娶了妖后的族妹乃皇亲国戚、宗室出身、高贵无比的他,恐是还没反应过来自已的成份与处境。
陛下不杀你,不是觉得你不能杀,只是你的排序,着实不够靠前啊。
如今提及国库空虚,你不赶紧想法子将功抵罪,反倒想着往自已口袋里捞钱。
你宗楚客是不是忘记了,妖后临朝时是谁贪污了军饷?又命谁主修了明堂之事?
好难想啊,该不会就是宗公和您的亲弟弟吧?
国库空虚,增税一事,
有些到过地方务实做过实事的朝臣觉得万万不可,
可有些何不食肉糜、家境优渥、根本不晓得民生二字的朝臣却觉得着,到底是个能解渴的好办法,
无非就是百姓再勒一勒裤腰带,而他们勒腰带既能富了国库,他们这些世家也可以见者有份,此乃双赢的大好事。
所以这些朝臣在心里这般抨击宗楚客,不是他提出的改税、增税的方策不切实际,而是他的身份敏感的同时,措辞竟然还如此的大胆且放肆。
伪周年间,严令禁止朝臣提及贞观、永徽等年号,凡涉及的事务一律改称或缩略。
不断更迭的《武德律》《贞观律》《永徽疏》都是后来的《唐律疏议》。
所以此时的《永徽疏》不允许被提及全称,仅允许称其为《疏议》。
伪周年间用词的‘精准’,体现在方方面面。
为了强调自已的正统性,哪怕不是文书或朝堂谏言上也需要刻意回避‘常典’‘旧制’等表述,以‘依令式’‘准格敕’强调其新政的合法性。
伪周为何如此在意这些‘细枝末节’的东西,而朝臣们又为何如此的敏感。
这并非是上纲上线,而是汉字,它向来都是压缩包。